到武漢后的第三天，徐慧連給老公打了個電話，“你要管好兩個女兒，別讓她們被傳染。”說到最后，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，“我有兩個女兒，我倆的基因都被遺傳了，即使有什么意外，也不遺憾了?！?/p>

吳曉虹到達武漢的一個多星期后，在和同行聊天時，有人突然說，“我們要不要立個遺囑?！彼聊藥酌?，突然說了一個詞：向死而生。

徐慧連和吳曉虹都是支援武漢的浙江醫(yī)生。一位是浙江省中山醫(yī)院呼吸內(nèi)科副主任醫(yī)師，一位是浙江大學(xué)醫(yī)學(xué)院附屬邵逸夫醫(yī)院呼吸內(nèi)科主任醫(yī)師。

進入ICU

她在心里喊了一句：我的天

大年初一，浙江組建首批135人醫(yī)療隊奔赴武漢，吳曉虹就是其中之一，他們支援的是武漢普愛醫(yī)院。

吳曉虹和同事到達武漢那天，武漢確診新冠肺炎618例，3天后，這個數(shù)字翻到了2261例。她的同事，邵逸夫醫(yī)院重癥護理護師、同為醫(yī)療隊隊員的董凌峰有一次晚上8點經(jīng)過醫(yī)院的發(fā)熱門診，看到約有200多人在候診。

在武漢天佑醫(yī)院支援的徐慧連則感到了另外一種壓力。有10年ICU經(jīng)驗、10年呼吸科經(jīng)歷的徐慧連申請進入ICU工作。而進入ICU后的徐慧連在心里喊了一聲：我的天！

“里面的病人幾乎都上了純氧，這意味著已經(jīng)到了非常危險的程度。平時在ICU，不會遇到整批這樣的病人。對我來說，這是很大的沖擊，內(nèi)心很沉重。”

來武漢

是需要勇氣的

“來武漢，是需要勇氣的。隔離病房，太考驗體力和心理承受能力?！眳菚院缯f完這句話，突然沉默，她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
體力的考驗自不必說：每天穿戴防護設(shè)備七八個小時，不吃不喝。有時候里面衣服全都濕透了，皮膚瘙癢也不敢去撓。

吳曉虹本來就有神經(jīng)性皮炎，每次穿上那套裝備，一熱，一出汗，肩部、脖子就奇癢無比，但也只能忍著。

如果這些忍一忍也就過了，心理上的沖擊則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平復(fù)。

吳曉虹至今也忘不了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，她是一位新冠肺炎的確診患者。吳曉虹詢問病史時，程序性地問她家人的情況。

“她說，我先生兩天前去世了，因為這個病。她說這句話時，眼神空洞，還帶著迷茫。”

老人把一堆片子遞給吳曉虹時，又抽出幾張說，那是她先生的，她要保管好，到時去殯儀館領(lǐng)取骨灰時要用，“她像在說一件無關(guān)生死的普通事?！?/p>

吳曉虹的眼淚涌到眼邊，努力沒讓它掉下來，“我當(dāng)時特別特別想去抱抱這位老人?！?/p>

生死在身邊

匆匆而過

徐慧連參與搶救了一位60多歲的男性患者，“上了呼吸機，但他的生命體征平穩(wěn)，很配合，看著體質(zhì)不錯，肝腎功能也沒問題?！本驮谛旎圻B覺得他能化險為夷時，一天之后，來交班的她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位男患者的床已經(jīng)換了人。

“滿打滿算也就一天時間?！蹦且豢?，徐慧連有些恍惚，“沒想到會這么快。以前的搶救，多數(shù)時候會經(jīng)歷很久，我們還會找家屬反復(fù)談話。在這里，一切都很快?！?/p>

有時，徐慧連會因此產(chǎn)生無力和挫敗感，“作為醫(yī)生，我平時能力還可以，能救很多人。但這個時候，我會感到很受挫?！?/p>

吳曉虹也有這種無力感。她常常會假設(shè)：如果不是在這么特別的時期……他們可能就不會走得這么快。

但這個時候，吳曉虹會想：幸虧我來了?！搬t(yī)生在疾病面前不是萬能的，但來到這里，就能做點事，也許能改變點什么?！?/p>

她和病人一起躺在地上

用手輕輕拍著安撫

進入重癥監(jiān)護室的第三天，徐慧連遭遇了一次危機。一位60多歲的女患者突然狂躁，扯掉自己吸氧的面罩、硬生生拔斷輸液管，整個人從床上往下滑。

“我和5位同事沖過去，想把面罩給她戴上，這可是要命的事，她本來就缺氧嚴重，沒有面罩后，臉很快變成青紫色?！?/p>

病人又踢又打，對著徐慧連他們大喊，“我要醫(yī)生，我要10位醫(yī)生，讓醫(yī)生救我?！?/p>

徐慧連大聲說，“我就是醫(yī)生，你快把面罩戴上！”無濟于事。

顧不上太多，徐慧連和同行湊近患者，試圖把她抬到床上。

“我彎腰去抱她，她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后背，緊緊抓住我的防護服。”防護服一旦被扯破，徐慧連就會職業(yè)暴露，她不敢用強，順勢和病人一起躺在地上，用手輕輕拍她，以示安撫。眼看著病人的情緒慢慢安定下來，身邊的護士眼疾手快，把面罩給她戴了上去。

“她是缺氧太厲害，控制不住地?zé)┰?，那種窒息感，讓她有這種求生的掙扎。病人也特別可憐?！睆牡厣掀饋砗?，徐慧連全身都是汗，她感到了后怕?！暗?dāng)時也顧不上害怕，管不了那么多，做醫(yī)生的，都有這種職業(yè)本能。”

太陽總會出來

花兒總會開

隔離病房里，也不是只有兇險。邵逸夫醫(yī)院的護士沈楓鋒在病房里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：謝謝。

“我做每一件事的時候，每位病人都會說謝謝。”沈楓鋒說，一位80多歲的老人，呼吸急迫，每說一個字，都要喘氣，“但我給她洗個蘋果，她都雙手合十，努力說謝謝?！?/p>

吳曉虹記得一位轉(zhuǎn)來的危重病人，剛來時，胸悶氣急，情況糟糕，他們調(diào)整治療方案，兩天后，這位男患者漸漸好了起來：可以自己呼吸，可以完整說話。這種喜悅感讓吳曉虹那一天都情緒頗高。更大的欣慰是他們接手病房后，沒有出現(xiàn)過死亡病人，幾位重癥病人，也在漸漸好轉(zhuǎn)。正月十五這天，7位病人還出院了。

有同行說，要不要立遺囑時，吳曉虹回了一句：向死而生?！皩︶t(yī)護人員來說，死亡不算禁忌話題?！?/p>

他們做了最壞的打算，但又心態(tài)明媚。

“我每天晚上想的是：今天休息好，明天去打仗。我肯定是最勇敢的那位，我也最規(guī)范。”徐慧連聲調(diào)抬高，說完哈哈大笑。

細膩的吳曉虹有天回駐地，驚喜地看到原來大門緊閉的一些小店開始開門了，沉寂的街道有那么一點生機了?！拔錆h動起來了，那種寂寥的感覺被這種動感稀釋了不少?！?/p>

她想起了元宵節(jié)那天，一位出院的老人對他們說的一段話：雖然這場疫情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，但不管怎樣刮風(fēng)下雨，太陽總會出來，花兒總會開，我們的生命也會生生不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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